撰文／江浔·陕西西安
编辑／渝夫·河北石家庄
越来越觉得，江浔擅长讲述爱情故事。可不，每每写到仲远哲与王静的“二人世界”，无论是最初的争吵、逐渐地吸引、疯狂的热恋、甜蜜的相处、无奈的分手，在江浔的笔下都幻化成了美好甜蜜，就算是分手，也被刻画得温情脉脉、令人动容。
从感染力影响力的角度考量，悲剧远比喜剧更打动人心也更具经典性和流传性。当然，这也契合现实生活，美好的事情总是昙花一现，理想的爱人也往往生活在臆想或回忆中。而这，恰恰又是人性复杂的具体表现之一。
第十八章恨水长东
（九十）爱情祭坛
失去了珍贵无比的爱情，精神大厦被抽掉了梁木，仲远哲整日无精打采、如同行尸走肉。
对傅丹阳，他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不甘，是恋而不回的难舍。因此，当傅丹阳一次次拒绝时，他也难过、伤心、痛苦，也失神、落魄、消沉；当傅丹阳不辞而别、从他的世界中突然消失，他也思念、怀念、想念，也感慨、感叹、感伤。但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，是刻骨铭心的苦楚恋，毕竟他们没有真正相爱过，没有那么多的心灵默契，没有那么多的共同回忆，没有那么多的希冀期待。当时，他也很痛，但现在想来，那种痛虽然也曾锥心蚀骨、难愈难消，但不过是酸痛、阵酸，他还可以转移注意，他还可以借酒麻醉，他还可以发泄报怨，他还可以回避逃避……
但和王静，他们深深相爱、心心相通、魂魂相与、梦梦相接，他们有共同话语，他们有刻骨回忆，他们有美好珍藏，他们都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唯一，当成了无可替代的终身伴侣。自从他们华山定情、相爱相守的那一天起，仲远哲从来就没有想过，如果有一天他的生活中、他的世界里、他的脏腑内，没有了王静该怎么办，他该怎么活下去。不是他刻意回避这个问题，而是他始终坚定地认为，就算失去全世界所有的东西，他也不会失去王静；就算放弃人世间所有的美好，他也不会放弃他们的爱情；就算让他死一千次、一万次，哪怕如贾宝玉所说那般化成灰、化成烟，他也会围着她、绕着她、恋着她、追着她。在他心里，他早已经把王静当成了他的爱人，当成了他的亲人，当成了他的生命，当成了他的全部……
仲远哲一直坚信，他们火热至纯的真爱无坚不摧、无往不胜，能够战胜一切、冲破一切、击败一切，而事实似乎也正如此，多少考验，他们走了过来；多少磨难，他们挺了过来；多少阻碍，他们翻了过来。他们要订婚了，不，已经正在举行定婚礼了，看到胜利的曙光，望见幸福的彼岸，嗅到果实的醇香，那是情、是爱、是誓、是盟、是心、是魂、是梦、是灵落脚的地方。
但是，生死相约不相负，怎敌无可奈何天？天地不仁，造化弄人，恩怨聚合，他们的情、他们的爱、他们的婚姻都成了牺牲品，被供奉用仇恨、怨怒垒砌的祭坛上。无情绑架、可恨枷索，束缚了他们的灵魂，他们想拼命反抗、想忘我抗拒，却无从着力，甚至连垂死挣扎都变得不可理喻、不可理解、不可原谅。
失去王静的痛，是长长久久的痛，是难解难消的痛，是剜心割肉的痛。这种痛，无法转移，无法麻醉，逃无可逃，避无可避。
闭上眼，她是一切；睁开眼，一切是她。
纵然化幽魂，何处逐倩影？
仲远哲度过了他人生最痛最苦最伤的一个寒假，他没有再喝一滴酒，却感觉每天都沉沉大醉；他没有熬过一个夜，却感觉每天都昏昏欲睡。
又回到了中原大学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，又感觉是那么陌生。大四下学期已经完全没了课，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，一连好多天都不出一次宿舍楼，每顿饭都是陈枫帮他打回来。他不敢出门，整个大学校园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，随时随地都能勾起难忘的回忆。睹物思人，物是人非，情何以堪？仲远哲感觉，就算自己的内心再强大，也受不了那种痛楚，忍不了那种伤悲。以前遇到困难，陈枫总是会义无反顾、不顾一切地热心帮他，可现在，就连最关心的陈枫也只能望而兴叹、爱莫能助了。
没有了精神支柱，仲远哲每天浑浑噩噩、度日如年。四月初，考研成绩公布了，他超过分数线将近40分，被本院录取应该毫无问题。学院通知他去取成绩通知单，他不去，陈枫帮他取回来，告诉他过了分数线，要开始准备复试了，他接过来连看都不看一眼，就随意往桌子上一扔，一句话也没有说，仿佛这是一件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。
梁断厦倾的仲远哲现在的确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，别说准备面试，就算现在就把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给他，他也不愿意再继续读下去了。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中原大学、离开郑州，离开这个给了他憧憬、给了他爱情，同时又给了他心碎、给了他绝望的地方。
4月19日，就在复试前一天，仲远哲将早已写好的放弃读研、不参加复试的申请交到了学院研究生招生办公室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，包括他最信任的好朋友陈枫。
仲远哲不知道的是，恰恰就在同一天，同样也想永远离开中原大学、离开郑州的王静也向学院递交了放弃读研的申请。她也没有告诉任人，当然更不会告诉她的爱管闲事的表哥陈枫。
是不是心灵相通，当然是心灵相通。但这恐怕是最伤情、最无奈的心灵相通了。
沧桑岁月，浮云流水，纵然难度难熬，但谁也阻挡不了时间的脚步。
马上就要毕业了，学校已经开始发“派遣证”，很多找好工作的同学都已经去单位报到了。陈枫被评为“省三好学生”，大学期间又入了党，被录为省化工厅公务员，也已经去报到了。
仲远哲也已经决定要走了。想到这一离开，幽幽人生，茫茫人海，熙熙人群，天涯路远，天各一方，也许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她了，心痛有如刀割。望向窗外，眼看浮云飘飘，感叹人生如寄，不由遐思出神，心中突然生出不可自制的冲动。
再见她一面，再看看她。哪怕一句话不说，哪怕就远远看看她，也让梦更真实些，也让以后的回忆更鲜活些。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，就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，他再想压也压不住了。他知道她还在学校，虽然不见、不联系，但他能感应到她，明确准确地感应到她。
今天是周六，宿舍只有仲远哲一人。躺在床上半下午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爬了起来，洗了把脸，梳了梳头，换了件衣服，匆匆跑下楼。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宿舍楼了，呼吸着新鲜空气，感受着六月仲夏的滚滚热浪，奔跑在熟悉校园内的仲远哲竟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一口气跑到文科院，跑到她的宿舍楼下。他是那么想见到她，现在、立刻、马上就见到她。长时间闭门不出、夜夜失眠、心煎神熬，仲远哲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是虚弱，不到一公里的路，他竟然跑得大汗淋漓。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，走到她的窗户下，打算直接喊她下楼。这种感觉、这种方式，他太熟悉太熟悉了，以前，他经常这样不打电话直接楼下呼喊，他要给她惊喜，他要考验她和他的“灵犀匹配度”……抬起头，张开口，正欲喊时他又突然犹豫了。
唉，再见一面又能如何？徒增伤感、倍添烦恼、更加痛苦而已。既不能相守一生，倒不如相忘天涯。
算了，算了……仲远哲摇了摇头，再次望了望她熟悉的宿舍楼、熟悉的窗户，狠了狠心，转身离开了。
走出文科院，走过金水桥，仿佛有种神奇引力牵着他的脚步，促远哲无意识地走到眉湖边，走上假山。
多少流连徘徊，多少旖旎不胜，多少温柔缠绵，多少香醇甘甜……
一步一阶，一花一草，一树一柱，都铭刻着他们的神圣爱情，他们的不变誓言，他们的终生约定。
假山上，凉庭边，芳草萋萋，黄花朵朵。仲远哲弯着腰、低着头，似在寻寻觅觅、捡捡拾拾。
一只大胆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到他眼前，他伸手去挥的同时不自禁抬起了头，一个背影突然耀入眼帘。
眼睛定住了，人定住了，时间定住了，空气定住了，一切都定住了……
突然感应到了他的王静急忙转身。
仲远哲想，那只多情蝴蝶一定是梁祝所化，心疼他们这一对神仙眷侣、悲情怨偶，才引他抬起头看到她。
他们四目相对，在假山上，在凉庭边。他的眼里有她，只有她；她的眼里是他，只是他。他眼里的她，娇美依旧，只是没有了明媚光泽；她眼里的他，青春依然，只是增添了尘世沧桑。他眼里的她，醉人的容颜已被冰覆雪盖；她眼里的他，憔悴的脸庞饱经风吹雨打。
“静。”“远哲。”他们同时向前走了两步，同时轻声喊出了爱称。
并肩站在凉庭旁，他们的目光同时看向东北角那块巨石。
“静，你还听《春江花月夜》吗？”
“不，春江花月太美太好，又太虚太假，我不想听。”
“静，你还听《十面埋伏》吗？”
“不，十面埋伏太雄太壮，又太悲太伤，我不敢听。”
“静，那你还听你最喜欢的《梁祝》吗？”
“不，梁祝太真太切，又太幽太怨，我不愿听。”
“下山走走吧。”
眉湖边轻缓散步，耳边响着轻柔音乐。这一切多像过去，今天又多像昨天。
“远哲，你还信缘吗？”
“曾经怀疑，后来坚信，现在深恨。”
“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在假山上说的话吗？”
“天地多少有情事，世间满间无奈人！唉……”
“不是这句。”
“哦。我知道了。易求无价宝，难得有情郎。静，我不是，我不配，我……”
“远哲，再陪我去喝次咖啡吧。”
……
吊椅依旧，青藤依旧，心语心愿依旧。一杯拿铁，一杯蜜桃乌龙，不变的味道，已变的心情。
“远哲，还记得你讲的赵武灵王的故事吗？”
“记得。唯大英雄能本色，是真名士自风流。静，我不是英雄，我是懦夫。”
“不，远哲，你是英雄，是我顶天立地的英雄。正是因为你是英雄，你才不自私，你才不能不顾一切。如果把奶奶换成江山，把恩怨换成王位，你会做出比赵武灵王更决绝的决定。我知道你，我懂你……”
心与心最近的距离，不是靠得近，而是连得通。天地之间，有一人如此知心达意，夫复何憾？夫复何怨？夫复何求？
“静，我想喝你的拿铁。”
纤纤细手端起咖啡杯，将拿铁倒进蜜桃乌龙杯中，摇了摇，又倒回一半。
咖啡中有蜜桃，蜜桃中有咖啡，苦中有甜，甜中有苦，苦苦甜甜，甜甜苦苦。
他品一口，她饮一匙，四目又相对，无语泪两行。
“静。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想听我唱《心痕》。不过，现在我不想唱了，我想说给你听。”
“心痕能说出来吗？”
“心痕林林总总，爱情千娇万宠。有一种心痕，刻下人不知，终生抚不平；有一种爱情，携手成伉俪，恩爱度余生。有一种心痕，灵魂照不见，梦里有回声；有一种爱情，天涯不惧远，萍水自相逢。有一种心痕，假装不知道，再疼也懵懂；有一种爱情，生死不相问，永远藏心中。有一种心痕，找也找不到，觅也无影踪；有一种爱情，说也说不清，道也道不明。有一种……”
“静，你别说了，求你别说了，别再说了。”
“远哲，答应我件事好吗？”
“一千件，一万件，上刀山，下火海，入鬼府，下地狱，我都答应，我全答应。”
“你答应我好好读你的研究生，好吗？你是家人的骄傲，是他们的希望。你不能因为任何事而自暴自弃。我的远哲永远都是阳光自信、活力十足、精神抖擞、斗志昂扬的男子汉，我永远都不愿看到你颓废的样子，永远都不愿……”
“静，你能做到吗？”
“我和你不一样。”
“我和你一样。我们的心一模一样。”
无法再说，无需再说。
“听说我们后来又改写的《心痕》被校话剧团改编成了话剧，现在就正在学习堂演，要不要去看看？”
……
学习堂座无虚席。王静本来就是校学生会文艺部部长，组织者又知道他们是《心痕》的作者，硬是把两位编导请了起来，让他们在最好的位置就坐。
抬眼看向舞台，恰恰正演到“华山定情”。
“你做我女朋友吧。我以后一定一心一意对你好，永远疼你爱你珍惜你，永远不辜负你。”
“不是说什么都有，唯独不会有爱情吗？”
“不，不是的，我和你有爱情，只有爱情。我爱你，我爱你……”
“你转过来，看着我说。”
“太黑了，我看不到你。你做我女朋友吧，我，我真的喜欢你。”
男演员将女演员紧紧抱在怀里。
幕拉上，幕又启。
背景一座险山，两人携手攀登。
“三大险就在眼前，你怕不怕？”
“有你陪着，我什么也不怕。”
“对，有我陪你，有你陪我，别说华山三大险，就是千险万险，我们也不害怕。”
一块巨石道具，后面一道铁链，链上全是铜锁。
“铜锁永不再启，铁心誓死不变。”两名演员深情互望，齐声说出誓词，共锁一把铜锁，钥匙扔下舞台。
幕拉上，幕又启。
背景一轮红日缓缓升起，男演员坐在舞台上，女演员坐在他的腿上。
“你看，太阳刚过地平线，多么怯怯懦懦、小心翼翼，多么有气无力。”
“无需担心，但有日出，自会有光芒万丈、日至中天之时。”
“是啊，光芒万丈，日至中天，眩目眩心，就像，就像我们的爱情。”
“山无棱，天地合，乃敢与君绝。”
“缘定三生，前世今生携手；誓死相随，今生来世并肩。”
“今日山誓山盟，天日为证，此心如山不可移，此情如日不可负。华山为五岳之灵，自会护佑我们情心相印、双飞比翼！”
“山誓山盟，天日为证，情心相印，双飞比翼！”
观众全体起立，齐齐鼓掌，大声叫好。
《心痕》到此结束，多么完美的结局！人生还要继续，多么可怕的宿命！
仲远哲不停颤抖，王静哭成泪人。
人生自古有情痴，此恨不关风与月！
天长地久有时尽，此恨绵绵无绝期！
走出学习堂，天已黑，灯已亮。低头走在陪伴了他们四年、见证了他们所有的大学校园里，两人都不再说话。
心有灵犀自然通，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怨相聚，恨别离。世间所有的因果，都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布设。
就此分手吧，就此分别吧。
又到眉湖，又上假山，又坐凉庭下。
“静，让我再抱抱你吧。”
倒在他怀里，拥她在怀中。多渴望这一刻成为永恒！可世间哪有永恒，所有的永恒，都不过是无情光阴的障眼法。
又下假山，又到眉湖。
湖边情侣成双成对，一双蝴蝶围着地灯翩翩飞舞。湖边音柱一曲播完，一曲又起，竟是《心痕》。
爱恨无影无踪/心结有痕有声/仗剑走天涯/风雨十年灯/你徘徘徊徊犹犹豫豫走走停停/只为那盏心灯/你坎坎坷坷飘飘荡荡平平静静/穿过姹紫嫣红……
江浔，“80后”，豫东人，大学毕业后携笔从戎，一直在基层一线从事政治工作。爱读书，喜码字，触摸文字的温度，感受文学的力量，先后在《解放军报》、《解放军生活》等媒体发表文章若干篇，曾担任全军政工网建言献策编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