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家李沅。供图/湖南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
《未央游:李沅作品展》入口。拍摄/柳柳
《未央游:李沅作品展》。
红网时刻记者黄秋霞长沙报道
年10月30日,51岁的画家李沅,在家乡湖南举办了第一个商业画展:《未央游:李沅作品展》。开展仪式上,他仅讲了三句话:“一上台我就忘记要说什么,谢谢大家过来,一切都在画中。”然后就下台了。
这些年,李沅活得愈发简朴,简朴到他觉得在舞台上感谢恩师、感谢朋友是件羞耻的事情。相比世俗间的收敛,他在绘画的世界里却截然相反。你从他的作品里看不出年龄、性别、国界,甚至流派的限制,他大胆而真实地呈现自己的幻想、细腻、甚至笨拙。
李沅善于将自己人生的独特经历,发酵在绘画作品里。他的人生因为几次寻找“出口”而一再改变命运轨迹:
高中毕业后,他为逃离小县城,在父亲工厂打工一年,积攒一笔收入跑到长沙,将“学画画”作为出口;
年,他在互联网企业做设计做到身体发出警报,经过一年的考虑,他做好彻底失败的准备,在北京宋庄建立工作室,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的生涯,重新将“绘画”作为人生出口;
年,医院陪岳父2个多月时间里,接触大量的生与死,他的艺术发生明显“质变”,开始寻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。
那么多次人生的“出口”,让李沅的画独具风格。他无意识地在自己的作品中留出大量的空间,每幅作品给观众一个“出口”,去填补他们自己的经历、情感甚至是灵魂震动。
开展后的第二天,我们和画家李沅在他的展览画作中,展开一场关于生活、艺术、理想,还有笨拙属性的对话。
艺术家就是把生活这个球,努力撑大点
红网时刻记者:当我问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馆长何鹏,您的作品是抽象艺术还是具象艺术,他说不能这样定义,这是表现主义。而我在看完您的作品后,更加喜欢画展前言里的一句话:由一个空间创造另一个空间。这个空间是留给读者自己来填充。
李沅:对的。其实任何的画你至少要在上面停留一分钟以上,不然就看不到任何东西。
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执行馆长王欢:今天有位女观众,在展览中看了一个小时以上。
李沅:你们看画展会习惯性地去找一个定义或标准来界定,我在绘画的时候,是在“破”这些东西,不愿意界定它,我也不愿意被定义。所以别人问的我画是抽象的吗?我说我的画挺具象的;他说我的画具象,我说挺抽象的。以前我可能也会想这些问题,这几年现在都不想了。我更想强调一个画给你的“气”是什么。
红网时刻记者:看您的画,都有种感觉像是把一个人最纯粹的点拧出来,呈现在画纸上。我个人简称为”灵魂的载体”。
李沅:确实,我的画出来得比较慢。最少是一个月以上,也有1-2年的。也不是每天都在画,而是很多感觉的东西,一层层叠加进去了。
李沅作品《指点江山》。供图/湖南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
你看这幅作品(上图),它一开始是很具象,后来一层层叠加进去,取名“指点江山”也是这样一种感觉。
红网时刻记者:您追求的方向是什么?
李沅:我在做一种可能性吧,老是想打破一种常规,找一种可能性。这种可能性是跟你生活中不一样、能触摸的一种东西。我也说不清,反正是这样一种方向。我对艺术的感觉是:各行各业有这种感觉的人,都是艺术家。
我们生活在一个球里面,平常很严肃,按照规则、道德、标准等一直在生活,忙碌一辈子。而我觉得真正有创造的人、调皮的人、捣蛋的人老是在想:这个球能不能撑大点?能不能撑破?然后尝试去做这件事。艺术家就是随时要保持这种状态,随时去“撑”一下。能不能“撑”大是另外一回事,但至少要保持这样一种状态。如果连这种想法都没有,就没办法去创作了。
但我界定的“艺术家”是各行各业都有艺术家,只是我们的作品是在展厅展览,而其他有创造力的人,他们的作品在我眼中也是艺术。
红网时刻记者:您这批作品就印证了刚刚您对“艺术家”这个身份的阐释,它们让我看到艺术家的一个触角。这些触角作用在我的身上,就会让我无形中打破一些界限,我在我的生活里看到了很多可能性。
李沅:人类能存活、发展下去,其实就是靠这些东西去支撑、平衡它,让它们有新鲜的活力,一代代传递下去,不然就死水一潭,没意义了。
红网时刻记者:是的,其实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“艺术家”,像你们是艺术品,他们可能是一道菜、一杯咖啡、一块布、一辆车、甚至是一种技术、一种思维模式。您的作品只是一个平台,借由这个平台,您把这个“艺术触角”给到他们了。
人生寻找到的几次出口,都和“绘画”有关
李沅:我的作品取名很随性,很多都是我女儿取的,从她十岁开始。
王欢:之前他有个展览叫“哪边走”,他把作品给他女儿看后,他女儿说:哪边走。特别好。
红网时刻记者:看起来您也是女儿控。没见到您之前,光是看作品,会以为您是一位女性艺术家。
李沅:我是一个粗糙的人,女儿没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想她;只要她在我身边,我就会抛开一切陪着她。
王欢:这点我和李老师是一样。那天我和我儿子讲: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你是我儿子,我是你妈妈,我们很享受;但一旦我们分开,你就是刘欢睿,我就是王欢。我们在一起就要尽情享受。有些人会颠倒,没在一起的时候就老是在想我应该多陪陪孩子;在一起之后就在玩手机或者别的事情。
李沅:对的。我女儿最喜欢看夜场电影,我就陪着她。看完之后,我们就走路散步回去,一路上谈文学、谈人生,我们之间很平等。她读小学的时候,我们每个暑假都会穷游1个月,2个人1万元,不逛满30天不回来。
王欢:这个女儿很丰富。所以艺术家很有意思,他在思考人生命题的时候,会把这种力量滋养给孩子。
李沅:是的。女儿从小就经常问我:爸爸,我为什么要读书?我说读书没什么,就是将来你会有选择的机会。你可能喜欢做垃圾工人,或者你喜欢做坏人,当然我现在没跟她强调好人坏人,好坏跟她没关系。但得是你选择的,不是被迫的。
人类社会是各式各样的人组成,你不做有其他人做,但你别被迫成为那样的人,你得要自己选择,但要自己承担后果。
红网时刻记者:如果把这种“后果论”放在您身上,您选择走上艺术家这条道路,这个果实是您能承担的吗?
李沅:那是肯定的。我学画画很晚,我老家在郴州安仁,高中毕业后,我在父亲工厂做了一年的工人,积攒了一笔费用,然后跑到长沙,跟我一帮高中同学一起学画画。
其实当时我的出发点没有多伟大,只想离开安仁,年轻人总觉得那个地方太小了,想出去看看。而当时我身边都是画画的朋友,于是“学画画”是我出去的理由。所以人的生态环境很重要。
红网时刻记者:当时真正把绘画当作一门事业是什么时候呢?
李沅:年了。其实我的经历很丰富。我上的民办大学,当时我有一个朋友在美院上学,我们关系特别好,他硬要拉着我一起去北京,但我又考不上,数理化文化成绩太差了。当时也是为了找一个“出口”,就找了一所民办大学。那时候靠绘画也是没办法生存。
红网时刻记者:您在大学毕业后呢?
李沅:我是最早一批进入网络公司的人,做设计,弄出一身的病,身体实在承受不了了。后来想着怎么都是生存,就和老婆商量了下。年,我又继续画画。
红网时刻记者:这也是一个很难的决定。
李沅:你会考虑很多东西,你的生存、养家糊口、责任等,这都是摆在面上的问题。因为画画,不能保证你的收入,所以我考虑了一年,才出来画画。那个时候,如果我去上班也可以做得很好,我的同事都是做到职业经理人、公司高管,让我直接去上班,工资开得也很高。我都拒绝了,人一辈子几十年,为什么不追求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呢。
红网时刻记者:年,您重新开始画画的时候是多大年龄?
李沅:40岁。重新开始纠结了三四年,也是困在以前所学、所见的范畴内,出不来。年我一整年没画画,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做着玩,就是为了不画画,让自己解放出来。
红网时刻记者:所以你前期的作品,就是年至年之间的作品,就会比较满、色彩也比较浓烈。
李沅:大多是别人的影子。当时是想有画画的感觉,但呈现出来的大多是别人意念和诉求,包括一些知名画家的风格等,全都叠加在一起。其实这也是你在找一个出口,先出来再说。
红网时刻记者:但在这个阶段,你也是提前将一些物质上的束缚放下了。就像您跟女儿的穷游一样,你也对自己的生活做了最低需求的评估。
李沅:为了画画,我做了最坏的打算:净身出户,将北京的房子留给老婆和女儿。已经下定了决心。
红网时刻记者:年您玩了一年,我觉得那个阶段,更像是把自己的天性解放出来。
李沅:对,开始思考一些东西。医院照顾生病的老丈人2个月,开始思考一些有关生死的问题,画画的风格也开始改变了。
红网时刻记者:也是在这一年,你的风格也慢慢定下来了。这对您来说是转折的一年,你之前积累的人生底蕴发酵,开始产生质变了。所以你愿意放掉一些东西了。
李沅:对,会愿意做一些减法,有些东西会更纯粹化,放空自己。
不介意在绘画里展示自己的“拙”
李沅作品《父亲》。供图/湖南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
李沅:你看这张画的是我的父亲(上图)。年我爸生病,在家呆了4个月陪着他。年我回去后,有强烈的欲望想给他画一张。我拍了他一张照片,他坐着靠在房子的门框上,半身不遂,一个人孤零零。
红网时刻记者:这幅画应该不容易画,情感上的负担会很重。
李沅:是的,有东西慢慢一点点叠加进去,这幅画我很喜欢,虽然很多人看起来会很压抑。
红网时刻记者:开展的时候,这幅画是我唯一留影的作品。它是整场展览中在色彩上最“淡”的一幅,可是它包含的“东西”是最多的。您在这幅作品中,找到了自己的表达语言方式。您看您的感情那么浓烈那么重,下笔却那么轻。而您在年重新开始画画的时候,恰好相反,下手很重,却都是别人的声音和影子。
李沅:是这样的,我自己想到过这一点,但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出来。
红网时刻记者:您很喜欢您这批作品里呈现出来的空白,也许您自己都没意识到,但这份空白引起我的情感共振,即便我们不认识。
红网时刻记者:问一个比较抽象的问题,您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人吗?
李沅:只能说比较。艺术是一个入世的问题,不能脱离世俗。我们都在这个世界生活,尽量使自己纯粹点,不那么复杂。
红网时刻记者:一年的时间里,您给自己的是多少时间?
李沅: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的。我是住在工作室,每周回家一趟;每个月去看一次寄宿的女儿;几个艺术家的朋友偶尔吃下饭;至于展览以前去得比较多,现在都不看了,也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红网时刻记者:看来你很享受一个人的时间。这些时间你都投入到创作里面吗?
李沅:也没有,大部分时间发呆,看看书、电影,动笔的时间相对还少,一天大概1个小时。以前会拼命地画,这两年画得少,给自己留白的时间多。
红网时刻记者:我羡慕你有放空的能力,许多人现在即便有放空的时间,也没这个能力了。
李沅:对,许多人因为生存压力、欲望或个人一些因素,没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,就靠着惯性去做。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,艺术(各行各业的人)因为调皮捣蛋,去“破”一下常规。
红网时刻记者:放空的时候,喜欢什么样的电影?
李沅:美国的一部老电影《阿甘正传》。我感觉阿甘跟我的画,在某些方面很像。
红网时刻记者:是的,您的作品还是有些些笨拙,没有取悦的成分,是什么就呈现什么,不会假装自己是一个灵泛的人。
李沅:对,我是一个“拙”的人,属于特不灵巧的人。动手能力很差,许多东西需要身边的朋友帮忙弄,就连家里的灯泡坏了,也是老婆修。这几年看了不少装置艺术,也写了不少文字,但一动手就不行了。
红网时刻记者:我们身边聪明的人太多了,聪明的人很难开心,要的东西也多。
李沅:对,放不下。他们会想尽办法把自己“笨”的一面藏起来,往往这一面反倒是他的特色。
聊到这里,我想讲,我一直受生存的环境,就是南方“巫”文化的影响很大,也特别喜欢拉丁文学,像马尔斯等作品,会看很多。我的作品都会无意识透露出这些因素。在绘画的时候我不会刻意想这些,放空的时候就会去想。
红网时刻记者:对的,也是因为这样,我们在看您的作品,会感受到一股独特的“气场”存在,也就是之前我将您画作里的影子称为“灵魂的载体”。所以艺术是另一种宗教。
李沅:对!所以我反对身边的艺术朋友信宗教,你都做艺术了,还需要向外求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