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空间绝不是一个僵化固态的存在,随着城市自身以及城市空间各组成部分的发展,不仅城市空间这个整体,不停的与其间各成员交流互动,下一层级的各空间之间也是相互交流影响,共同发展进步。首先来说,作为娱乐文学的宋词。
从多个角度展现了诸如宫廷空间、市井空间(包括娱乐以及商业空间等)、公共游乐空间、政治空间、道德伦理空间、哲学宗教空间、军事空间、艺术空间等等内容,它们之间有着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割的关系,这些不同空间之间的相互交流影响,体现出了城市空间鲜活的生命力,为后世研究宋代城市空间的留下了非常多宝贵的线索。
一、宫廷空间与市井空间的相互交流与影响
以宫廷空间与市井空间的双向交流和相互影响为例。从宫廷到市井的方向来看,民间音乐文学受到了来自宫廷的强烈影响。总的来说,官方在音乐文学等方面,几乎可以说代表了时代的最高成就,而统治阶级出于礼乐教化的目的,也为了展示皇家威仪,是需要将这些成就内容展示给百姓的。
如果说普通百姓不太有机会,接触到其他形式的宫廷空间内容,那么宋词中有一类特殊的“鼓吹歌曲”,则担起了向百姓展示以化天下的职责。这类鼓吹歌曲包括《导引》、《六州》、《十二时》、《奉禋歌》、《降仙台》等词调,以描写皇家祭祀礼仪等官方活动为主要内容,多为仪仗用曲,从内容来看伴随整个仪典始终。
如《全宋词》开篇第一首就是和岘的《开宝元年南郊鼓吹歌曲三首》,具体描写了皇家郊禋郊祀的活动,是对其时海内升平的盛世所表达出的由衷赞歌。那么这一类作品的创作目的之一,就是以宫廷礼乐的形式以起到夸耀皇家威仪、教化百姓的作用。宋恭宗德佑二年()临安衰落,皇室三宫悉为俘虏。
元世袓下诏将宋王朝三宫北迁至大都,宋帝、后妃、侍臣、宫女、乐工等三千余人被押解北上,在这个过程中,宫女乐工的散失流落民间可以说是必然的,比如汪元量有《水龙吟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》一词,从题下小序来看,显然这首词写于被掳北上、舟行淮河的时候,沿着这个线索考虑下去。
那位弹拨琴弦的宫人后来的命运怎么样了?最终的结局很有可能是流向民间。就连汪元量自己,在以宫廷琴师的身份随三官入燕并在燕京生活一段时间之后,最终还是以道士身份南归,终老于杭州。这种在战乱和政治巨变中,身不由己的由宫廷到市井生活和身份的改变。
从客观上来说,显然在促进由宫廷空间至市井空间方向的影响方面,起到了很大作用的。除了宫廷音乐来到了民间,另外宫廷女子的妆容、服饰、仪态等,也是民间市井女子争相追慕仿效的榜样。比如万俟咏《明月照高楼慢?中秋应制》中写道:“宫妆三千从赭黄。万年时代,一部笙簧。”这是宫女们的装扮。也就成为了民间女子学习的样本。
由于宫廷是上层社会的顶尖存在,是富足精致生活的典型代表,故宫廷女子的装束打扮仪态等等,足以影响当时—整个社会的审美心理,普通民众的羡慕追仿行为,正好体现了宫廷空间对他们的影响结果。当宫廷空间的内容对市井空间产生着影响时,市井空间的内容其实也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宫廷空间。
就宋词本身来说,这种起源于民间的娱乐文学,其身份是属于市井空间的,而在其发展过程中也传向了宫廷。比如南宋时期,教坊因财政等原因而被官方废除,民间词曲流入宫廷,孝宗隆兴二年天申节,将永乐上寿时,负责宫廷礼乐的人员变成临时召集的市井乐人。
就算这些乐人仍是按乐制内传下来的宫廷乐谱演奏,但宫廷音乐所应有的庄严效果肯定大打折扣,甚至演奏出来的乐曲里面,还会夹杂着许多市井音乐的元素。这种情况既表明了国家礼乐制度的衰落,同时说明了市井空间内容对宫廷空间的影响和干扰。
二、艺术空间与宋词之间的相互交流与影响
以绘画与宋词之间的关系为例,来说明各层级的空间之间的相互交流和影响。事实上绘画与宋词这本身各不相干的两种艺术形式,确实在某些方面有着较深的联系。各以一个最直观的例证来说明这种相互影响。在宋词对于绘画的影响方面,以词入画是一种最容易想到的影响方式。
比如《全宋词》中在孙浩然名下的人物小传中写道:“孙浩然,不详其人。王诜曾画其《离亭燕》词意,作《江山秋晚图》(见攻媿集卷七十)。”。
《跋汪季路所蔵书画》一文中有云:“宋大夫闻襄王之梦,孙兴公见天台山图,皆想像为之赋。文章之妙如此。若丹青,非亲见景物,则难为工。晋卿固自名胜,然方其以金狨游冶都城嫩寒中,安知江山秋晚时事?不有南州之行,宁能尽写浩然词意耶?”。可见王诜作这幅画无论是从内容还是结构布局上来说,都是受了孙浩然词的影响。
本身来说,宋词是音乐艺术、歌舞艺术与文学艺术之间交融的结果,随着宋词创作逐渐为文人所接受,它也就进入了中国古代文人的精神层面,在审美等方面与其他文人所喜爱的艺术形式相汇合了。比如题画词,就是绘画和文学的结合体。从本质上来说,绘画是属于空间的艺术,通过线条、色彩等,来表现事物在空间中静态的并列。
绘画给人以直观的视觉感受,然而正是这种直观的视觉感受,却将事物的形态固定了下来,阻碍了观者审美想象的发挥。而词是属于时间的艺术,通过语言、文字等,来表现事物在时间序列中动态的存在。词虽然无法给人以直观的视觉感受,却能够凭借语言文字直接表达出,绘画所无法展现的复杂内心活动。
在读者脑海里唤起与之相关的各种复杂的审美感受和情感,词也由此获得了超越时间界限的能力。而题画的产生,正是两种艺术形式互补的结果,所谓“诗是无形画,画是有形诗”是也。广义的题画词从题材内容来说,包括与画作相关的咏赞、题跋、唱和和题写之词,而狭义的题画词,则仅指题写在画作之上的词作。
此处暂以狭义的题画词来做分析例证。从宏观的角度来看,宋代绘画与宋词的结合,其实是基于宋代文人的审美观念、文化性格、生活情趣以及情感取向等,多方面的原因,是雅的文化需求与俗的娱乐需求之间的相互影响。
宋代绘画的美学特征是“在时代和自然形态意义上,是一个从隐居其处的仰观凝视式的太行终南,迈向漫游巡视式的辽阔中原和千里江山,再向静观式的西湖钱塘收缩的视野变化史;也是一个从深山景物,向山外延伸,又向边角之景发展的构图变化史;更是一个由高大的立轴,向平远的长卷,再向册页、执扇收缩的形式发展史。”
宋代绘画经历了由广阔世界向内心收缩的过程,而词恰是专注于内心情感表现的好手,于是词与画的结合,就在文人高度审美上碰撞与融合了,它们共同指向的是文人的心灵,用色彩、线条与文字共同构建起,具有浓郁人文色彩的精神家园,通过展现自我意识和感受,来表达社会生活对个体的冲击和影响。
从这一点上来说,所有其他类型的艺术形式,都与城市空间的方方面面有着不可忽视的交流和联系。从绘画艺术对词的影响方向来说,首先它们结合的基点在于“雅”的追求。绘画被赋予了与诗文同等的教化功能,这显然已经脱离了普通市井百姓的生活范围了。因而文人们对于画的要求更是以“雅”作为标准的。
宋人比如苏轼写道:“古来画师非俗士,妙想实与诗同出”,也直接道出了诗画在雅的高度上的统一。另外林敏修《观刘格非画》中也写道:“人言画师非俗士,小技不妨聊戏耳。欲搜万象入诗句,未若丹青易盈纸。”。也是以画师的“非俗”以及与诗的对比,来突出对绘画雅的要求。
并且从他们的诗句中也可以看出,所谓“淹诗同出”,并不仅仅是指雅的风格和教化的功能,同时还应该给包括文人们所喜爱的韵味深长。也就是说,画工画与文人画的最大区别,就在于是否具有诗人的雅趣,是否如诗词般有意蕴。文人画的最大特点就是,画作中具有了文人的特质,表现的是文人的审美趣味。
而欣赏的重点也转移到,是否能看出作者蕴含在画外的情绪、气质以及思考等等,而不是单就画作的艺术功夫而言,简单来说就是文化内涵,超过了绘画作为一门艺术本身所具有的特性。而词的雅化,虽然在北宋前期如晏殊等人手里已经开始初露端倪,但直到苏轼开始“以诗入词”,将词向抒情言志方向的靠拢。
才真正开启了宋词发展史上褒贬不一的雅化历程。正如况周颐所言:“有宋熙丰间,词学称极盛。苏长公提倡风雅,为一代山斗。”这恰与尚雅的文人画,基本上出现在同一时期,单就画与词而言,很难说是画影响了词还是词影响了画,但事实上画与词之间确是在“雅”的层面达成了一致,共同彰显着这一时期文人精神上雅的诉求。
题画词恰是这种诉求的最好体现。由于限定了词是针对画而作这一基础,那么画的“雅”自然就对词提出要求,在契合画作形意的同时力求与画面风格相融洽,而词“俗”的一面当然也就不适合用在这里。中国传统画的审美要求中,无论是人物、花鸟还是山水,都强调要有符合文人意趣的韵味。
尤其是山水画所要求的清逸淡远风格,正好跟文人诗词常表现的林泉之致有神通之处。于是词在这个方面就脱离了娱宾遣兴的娱乐功能,只保留了社交和抒情的功能,而这就跟传统诗文一样了。因此可以说,在词的雅化进程中,词向言志的诗文方向靠拢,并跻身于抒情文学之列,题画词在这一点上的特殊要求是起了一定作用的。
绘画艺术对于词的影响,尤其表现在对词作题材的提供和限制上。因为题画的目的诉求,就规定了词作只能以画作内容为题材,而画作在题材上对词作的限制,决定了词人在创作时的思考范围,也就是说就算词人要产生联想,也必须是在画作内容的基础上生发开来,联想的内容与画作之间必须有着某种联系才行。
考察《全宋词》中的题画词就会发现,单纯只是描写画作内容、以重现画中之人、物、景为目的的词作并不多,大多数词人都还是以画面内容为切入点,通过合理的联想来表这自身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感受。中国古代参与绘画之事的大多是文人,尤其是宋代文人画兴起之后,绘画作品中所表现的,往往是文人化了的社会和自然。
当人的主观情思与社会和自然中的物象发生碰撞后产生出火花,形之于笔墨,画家们用线条和色彩表现为画作,词人们用语言文字表达为词作,这两者在创作契机和灵感产生的机制上是完全一样的,也因此,绘画作品才会对词人的创作产生影响。
三、总结
城市空间是一个包容且开放的体系,除了它自身与不同的物质或精神存在,有所交流并互相影响之外,各层级之间也具备了相同的能力,既独立又联合,在丰富自身内涵的同时,也为其他空间贡献着多样化的内容。作为那个时代流行的娱乐文学,宋词亲身经历了由民间到上层、由俗到雅、由简单轻松到复杂沉重的演变过程。
记录下了文学内部自具规律的演进,也见证了文学是如何在社会文化的大背景下,主动或被迫的变化。城市空间为宋词的这些记录和变化,提供了题附和土壤,而自身也在这一过程中接受到了更多的信息,经过不断地消化加工,又反馈给其他各种物质和精神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