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句章”作为地名,最早出现在《史记》里,说的是汉武帝元鼎六年(BC.)的事;其次出现在《战国策》里,说的是楚怀王二十三年(BC.)的事;清董沛撰《明州系年录》,说“句章”的事儿更早,在周元王四年(BC.)。
天子遣横海将*韩说出句章,浮海从东方往。(《史记》卷一一四)
王尝用滑于越,而纳句章。(《战国策》卷十四)
越灭吴。越王句践城句余。按:故城在今慈溪县西南城山渡。(《明州系年录》卷一)
《浙江地名简志》[1]认为,所谓馀姚为“舜后支庶所封之地,舜姓姚,故云馀姚”;馀杭为禹航,是“夏禹弃船上岸的地方”,等等,都是望文生义的说法。因为这两个地名的语源是古越语,其义迄今不明。
南北朝时期北魏著名地理学家、经学家阚骃的《十三州志》,是现知最早为“句章”释名的著作,但此书久佚。清代王谟辑有《汉魏遗书抄》(今题为《汉唐地理书抄》[2]),中有从各种史籍中辑录而成的《十三州志》。不过它与唐章怀太子李贤注《后汉书》、清杨守敬撰《水经注疏》以及宁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《句章故城:考古调查与勘探报告》[3]的引文,均有微妙的差别:
句践之地,南至句章(通鉴注引作句无),其后并吴,因大城之,章伯功以示子孙,故曰句章。(王谟辑《汉唐地理书抄·十三州志》)
句践之地,南至句无,其后并吴,因大城句,章伯功以示子孙,故曰句章。(百衲本廿四史之《李贤注后汉书》五十八)
句践之地,南至句无,其后并吴,因大城之,章霸功以示子孙,故曰句章。(杨守敬撰《水经注疏》卷四十)
勾践之地,南至勾无,其后并吴,因大城句余,章伯功以示子孙,故曰句章。(《句章故城》引《李贤注后汉书》臧洪传)
这么说来,“句章”固然是个越语地名,但却是以汉语构词法表达意思的名词,阚骃如此释义,恐怕也像“馀姚”“馀杭”一样,或为后人牵强附会之解。
另一方面,王谟辑录的“句践之地,南至句章”,显然与前引《国语》所说的“句践之地,南至于句无”有异,不确,董沛也说“或以句无之句,当之远不相涉矣”。至于李贤的“因大城句”与王、杨的“因大城之”,意思实际上是有区别的。前者可理解为在“句无”大兴土木筑城,这意味着句章在“句无”了,而“句无”一般认为是今天的诸暨;后者的“之”,既可能是代词(指“句无”),也可以用于强调或补足语气,虚用,如“久而久之”。意思可解为句践在吞并而得的吴地筑了一个城,以彰显其大获成功的霸业。
不过,照此理解的话,句章的位置是停当了,却透露了之前我们所没有注意到的一个信息:
原来,在句践复仇复国成功之前,后来的句章那一大片土地,还是属于吴国的!
至于《句章故城》的“因大城句余”所衍一“余”字,未知何据。
从出土的吴越青铜器铭文来看,“句章”之“句”字是否必指越王句践,不无疑问。它可能是“句吴”的“句”,也或许是句践的曾孙“朱句”的“句”。
曹锦炎指出:
吴国青铜器铭文中自称国名时,作“工?”“攻敔”或“攻吴”,从未有过作“句吴”的,……绝没有一件器将“工(攻)”字写作“句”。所以,将“句吴”写作“攻吴”并非吴人的异文。年5月于河南省固始县侯古堆春秋墓中出土了一件青铜瑚,是宋景公嫁妹的媵器,铭文云:“有殷天乙唐孙宋公欒作其妹‘句敔’夫人季子媵??(瑚)”。可见,将“攻吴”写作“句吴”乃是中原人记吴音的缘故,并不是吴国国名的本来面目。(曹锦炎《从青铜器铭文论吴国的国名》)[4]
如今面世的三把句践剑,其铭文均作“[九欠]戋”或“[九欠]浅”(亦有释为“鸠浅”的[5])。
越王勾践剑的铭文。图片来自网络
而越王朱句,在出土的他的近三十件青铜兵器铭文中,“句”字大多作“丩”,其余则作“句”。[6]
《鸟虫书字汇》里的“丩”与“句”
“攻吴”之“攻(工)”、“[九欠]戋”之“[九欠]”、“朱丩”之“丩”,大概到汉代时被一律定作“句”了,就像西周初年的召公之“匽”国从此被作为“燕”国一样。
假如“句章”的“句”字,原作“攻(工)”,那就说明这个地名是吴语地名,它的出现要早于句践复国成功之时(公元前年之前),这与前面由“因大城之”而推导出来的结论(时此处属“吴地”)一样。如此,则“章”字就不能当“彰显(句践霸功)”讲;
如“句”字原作“[九欠]”,那就说明是句章的确是句践所建,时在句践复国之后的在位期间(公元前年至年);
如“句”字原作“丩”或的确作“句”,这就意味着句章之名起于越王朱句时期(公元前到年)。
不过,这个“案子”怕是破不了了。如今江苏的“句容”之“句”,读如jǖ;浙江的“句章”之“句”,读如gōu,都与“攻(工)”“[九欠]”“丩”的读音相差很明显,——音韵上的历史痕迹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。
也有说是,“句章”之“句”,来自“句馀山”。东晋郭璞(-)注《山海经》时说句馀山,“今在会稽馀姚县南、句章县北,故此二县因以为名”(《山海经注·南山经》)。
一般认为《山海经》上的“句馀山”就是后来的“四明山”(宋王应麟《四明七观》,明*润玉《宁波府简要志》)。但如果“句馀山”是四明山,则郭璞说山在“句章县北”,就令人费解了。杨守敬的门生熊会贞解释说:
句章县,属会稽郡。其城有二,一为汉县,在今慈溪县西南三十五里;一为东晋徙置之县,在鄞县南六十里。此言句余山在句章北则指晋县言也。(杨守敬撰《水经注疏》卷二十九)
但在郭璞时代(-),句章县还好好儿地在江北城山渡呢。如所周知,即使我们同意句章县的“二城”后来迁到了“鄞县南六十里”,但时间却是在郭璞卒后七十几年()了。显然,这一解说是不合情理的。
从地理实况看,馀姚、句章之间的连线实为东西走向,当中为姚江谷地平原,无山;而四明山却在该两县连线的同一侧——南侧。除非把姚江谷地以北的翠碣山(今称“南山”,其大部在慈溪市境内)也视为“句馀山”的一部分。
除非把南山与四明山之和理解为“句馀山”,否则郭璞所说的方位就不好理解了
既然“此二县因以为名”,那就说明“句馀山”得名早于“句章”“馀姚”。这就涉及到《山海经》的成书年代了。也就是说,如果《山海经》成书于“句章”立城之前,则“句章”“馀姚”之得名可能来自“句馀山”,否则,“句馀山”之名反而可能来自“句章”“馀姚”呢。
[1]浙江省地名委员会编《浙江地名简志》,浙江人民出版社年12月版。
[2]王谟辑《汉唐地理书抄》(影印版),中华书局年9月版,年8月第2次印刷。
[3]宁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《句章故城:考古调查与勘探报告》,科学出版社年5月版。
[4]《从青铜器铭文论吴国的国名》,载曹锦炎著《吴越历史与考古论丛》,文物出版社年11月版。
[5]参见董楚平著《吴越文化新探》,浙江人民出版社年12月版。
[6]曹锦炎著《鸟虫书通考(增订版)》,上海辞书出版社年6月版;曹锦炎、吴毅强编著《鸟虫书字汇》,上海辞书出版社年7月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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