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间老了人,通知亲戚,叫“报死”,但“死”字是要忌讳的,所以又叫“报活”,大家都听得懂。唯骂人的话,讲究直接,痛快淋漓,不必诗雾腾腾,就叫“报死”,不会骂“报活”。三十年前,机耕路上,倘若摩托车开得飞快,路人见了,都会骂:报死去啊。这句骂人话,曾是乡间极流行的。
报死的“报”,本字是“赴”,《春秋》里就用“赴”字。《仪礼-既夕记》:赴曰君之臣某死。把中间的五个字去掉,就是“赴死”,东汉的经学大师郑康成注解说“赴,走告也”,赴,兼有走、告两个意思。因为赴字的古音与报字相近,我们乡间保留了“赴”的古音,所以把“赴死”读作“报死”,但如果写出本字来,就要写成“赴死”。
赴,在《说文解字》里,表示快走、快跑的意思,不是慢慢地走。老了人,要快速地通知亲戚,所以叫“赴死”。赴,也写作“讣”,同一个字,一个表示肢体行为,一个表示语言行为,也就是郑康成说的“走、告”。赴死的意思,后来通行作“讣”,比如现在的常用词“讣告”,赴,慢慢地不流行了。
讣,《说文解字》里没有,因为它就是“赴”字。讣,代替赴,很早就出现在文献中,比如《仪礼-既夕记》“赴曰君之臣某死”,郑康成说,这里的赴,今文经写作“讣”。再如《礼记-杂记》:凡讣于其君,曰:君之臣某死。这句话,就是《仪礼》里的“赴曰君之臣某死”,但赴,写作了“讣”,这大概就是郑康成说的今文经,但《礼记》的这一句,还有一个版本,讣,作“赴”,大概属于古文经系统。
赴,古音要读作“报”,下面举两个例子:
《礼记-丧服小记》“报葬者报虞,三月而后卒哭。”郑康成注:报,读为赴疾之赴,谓不及期而葬也。
《礼记-少仪》:毋拔来,毋报往。郑康成注:报,读为赴疾之赴,拔、赴,皆疾也。
赴,吾乡还保留着古音,读作“报”,比如一个人快速地跑来跑去,就叫“报来报去”、“报过东报过西”,写出来,就是“赴”字。《礼记》里的“毋拔来,毋报往”,拔、报,其实都是“赴”的通假字,毋拔来,毋报往,用土话表示,就是告诉小孩子,要坐得冷板凳:弗要报来报去!
其实,赴,除了讣这个别体,还有一个写法,那就是《说文解字-足部》里的“足卜”字。从走、从足,本质上没有大的区别,比如“趮”字,俗通作“躁”是也。
赴、讣、足卜,这三个字,其实是一个字,也就是现代汉语里常用的“跑”字的本字。《说文解字》没有“跑”字,跑,就是这几个的后起字,或者可以直接说是“赴”的后起字。
跑,从包得声;赴,从卜得声。包、卜,古音相近可通,比如《说文解字》里,有一个“鞄”字,许慎说解云:鞄,柔革工也,读若朴。鞄,读作“朴”,说明包、卜古音相近,因此,亦可证跑的本字就是赴字,这两个字,读音、意思都能吻合无间。
包,古音与“孚”相同,所以从包从孚的字多可相通,比如成语“桴鼓相应”,也写作“枹鼓相应”,再如《诗经-兔爰》里的“有兔爰爰,雉离于罦”的罦,下面的“孚”,也可改成“包”。我们知道,卜、包古音相通,包、孚又相通,因此,赴,又可以写作“走”字底加一个“孚”字,这个字,《广雅》、《玉篇》都有收,意思就是快速地跑,其实它与跑一样,都是赴的后起字。《一切经音义》说:孚,疾也。疾,即快速,这里的“孚”,就是“赴”的通假字,这就是戴震《转语二十章序》所说的“疑于义者,以声求之”。
郁震宏